時忘之域

此乃這次當代思潮的報告ＸＤ
以符號學的角度射論＂神隱少女＂其中的意涵。


1.名字

本片的原文為「千與千尋的神隱」；單就這個字來看，它非常明確的指出了這部片子的主旨，和名字，或是說「真名」對一個人的重要意義。舉例來說，在油屋中工作的主角，同時具備了「千與千尋的神隱」這兩個身份，「千」是湯婆婆給予她在這裡的一個稱呼，就像代號一樣，但「千尋的神隱」卻具備了一種深度，說明了她與原本世界互動下的關聯、出生到現在的一個自我，而這些只不過被剝奪、隱藏了。


對於「名字」這種設定其實屢見不鮮，其中個人覺得設定最好的就是「地海系列」，故事裡每一個人除了稱呼用的名字外，還有一個「真名」，而這個名字就等同於這一個人，擁有它，便得以掌握其的生死。這點其實跟「神」很像，因為在這裡，名字不再只是個約定成俗的字詞，而是確確實實地象徵著這個人，就說是構成此人的一個本質也不為過，具有自我認定與外在肯定的意義存在；當名字被剝奪時，某個程度上，也算是被剝奪了自我，而一個喪失自己生存定意、迷失道路的人，被困在永遠工作的未來也就不奇怪了。所以，湯婆婆改名的用意，就是要讓員工處在一種暗示之下，暗示員工已經完全屬於這個世界（油屋），被切斷自己與過去的自己和世界的關係，就好比人犯進入監獄的第一件事是「去名化」，以一組號碼，取代名字的「尊嚴」；當失去了名字，只是一個符號，一個沒有個人意志的代稱，代表天賦人權的一切價值，已經被一個「符號」或「代稱」所剝奪，被打擊自我信心、壓低個人主義，故在監獄裡，人犯是找不回所謂的尊嚴的。

因此，主角記取名字，提醒自己是誰，是非常重要的，因為若是只有接受既定事實，得過且過地過日子，那主角也就只能永遠在油屋工作下去；千尋能重新找回了自己的「生命力」，正是因為她了悟了「要讓自己找到本來的自己」。原來的名字象徵原本我，而這個世界就是個大舞台，人們各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；若忘了自己的名字，等於忘了所扮演的角色，喪失了真實與自己，無臉男是個好例子，迷失了方向與自我，一直在舞台上徘徊。這也告訴我們，不只為了「活下去」，更要為「好好活著」去努力；儘管平常人平白就掉到異世界，也不會好端端忘了自己的名字，卻常常遭遇不如意的事，而這個時候，便需要謹記自己的初衷，只有真正堅強的作為反應，才會了解「好好活著」的真正意義。



2.故事場景與隱喻

a.千尋與父母的互動、湯婆婆與其子的互動
本片隱含了宮崎駿對現今父母親的看法，其實是在表達：『你們已經沒有能力把小孩教好了，就把你們變成豬，讓我來負責教育吧。』的觀念。為何這麼說呢？這由千尋與父母互動的許多小細節便可看出；千尋抱怨她「第一次收到的就是離別花束」，母親完全沒有感覺到小孩子的寂寞，卻拿「你生日不是有收過花了？」來敷衍；對於千尋不願意走向山洞，父母卻絲毫不關心她的感受，反而譏笑它膽小等。而劇情也證明了，讓千尋回憶起自己名字的，正是花束上的卡片，而非被變成豬的父母；這，不禁令人感嘆家庭教育之薄弱。

或許對於宮崎駿來說，目前家庭教育的癥結其實是在父母那輩，正如本片中的爸爸仗著自己有了錢包和信用卡，就開始吃神明的供品，或是將鑰匙交給搬家公司，讓他們去打理自己的新家等，說明了現今父母不正確的身教問題；教育分為所謂言教、身教，其中又以身教對小孩子影響最深。又或如湯婆婆一般，整天追逐權與利，疏於孩子的照顧，以為給於他一堆玩具便是教育，導致自己的孩子連自己的媽媽是誰都分不清，而她兒子卻連自己會走路都不知道，反映了生不如養，養不如教；也許宮崎駿認為，現在的兩代關係，令人滿意的只到「養」的方面，「教」的方面，倒是比以前更不如。


b.千尋與父母對於不自然之事的反應
最初千尋在車上看見續許多奇怪石雕像與給神明住的小房子，在一個隧道出現的石雕像，又或往隧道裡吹去的風；這些事在在顯示此地方的不同處，但三人之中，為何只有千尋注意到？

人的長成隨著時間增長而越來越受外物影響，同時自我也越來越重，帶入很多經年累月下來的觀念，對於外在事物不再是純粹的新鮮而以自我觀感加以詮釋再忽略。相反的，千尋卻注意到各個小細節，因為她不會將未知的事物套上自己的解釋。


c.鍋爐爺爺在他的鍋爐室燒洗澡水
在他的鍋爐室中，儼然像個小型的工業社會，由他主宰著整間鍋爐室的運作，而地下是一大群生動可愛而受他指揮的小煤炭工人，看似有條理的運作，卻其實透露出了些不公平。就像現代全球工業社會的運作體系，工業大國總是主宰著一切，而邊陲國家的勞工卻只能受其奴役。小煤炭工人的雖然也曾想罷工並有做出抗議，但卻是徒勞無功。若不繼續工作他們將失去生存的靈魂，就像現代邊陲地區的勞工們，只能做著苦工，為整個運作付出勞力，卻沒有人會注意到這群工人的付出，而將所有功勞歸於鍋爐爺爺般的工業強國。這使得這其中的不公平在本作品中用了詼諧逗趣的方式呈現了出來。鍋爐爺爺需要炭來燒水，而幫他搬炭的「黑小鬼」則是要多少有多少，這一些水，則是供銷金窟裡的人泡湯用。這一副景象，像是工業化國家，和第三世界國家的生產關係。第三世界的國家，或是低度開發的國家，輸出媒、森林等到開發中國家，代價是生態環境的破壞。這一些低度開發國家，由於生產技術落後，只能輸出這一些東西，而生產這一些東西的國家太多，就像是黑小鬼要多少有多少。


d.腐爛神在泡澡之後變乾淨
河川的作用，本身就是淨化大自然穢物的，凡是骯髒東西，自古以來都是經由河川而攜帶入海，並還給自然一個潔淨的空間。可是現代化社會之下，人類所製造的垃圾，已經遠遠超出河川所能夠攜帶、負載、淨化的最大極限了，所以「河神」變成了「腐爛神」，清淨的河水取代以沼澤般的泥漿，宮崎駿創造這一形象，當然是對人類環境污染的諷刺與控訴，雖然人類的摧毀能力遠大於河神的淨化能力，但其自身的「淨化」神力，仍然有一定的效應。


e.淨化丸分給小千、無臉男、白龍
小千吃淨化丸覺得很難下嚥，拌著包子拼命吞下，無臉男和白龍，都吐出了不屬於他們的東西，因為，唯有骯髒的身體需要淨化，保有赤子之心的小千，並未佔有不屬於她自身所應獲得之物，所以只覺得噁心而已。世上的每個人如果都能「淨化自我的心靈」，沒有非分之想，也不會有悲劇產生。


f.近幾年來有去無回的電車
生活於油屋內的各個生命，他們的活動範圍一直在那裡，甚至要電車的車票，也是鍋爐爺爺找了很久才出現幾十年前剩的票，或許這算是湯婆婆的侷限，侷限著他們，使其失去離開這裡，亦可說是找回開發自我的意圖。淺覆於水下的軌道則彷彿油屋的人失去離開的意圖；真正的目標與認清自我的人才具有向前進的勇氣，其實油屋裡的人都有可以離開的路，差別只在於想不想真正的離開找回自我罷了。另外，有去的沒有回來的電車，亦象徵人生的道路是無法回頭，只能不斷的往前走。



3.角色及其隱喻

a.荻野千尋
荻野千尋是一個出生中產階級家庭的小女孩，由於父母親的保護和溺寵，她在故事的開始表現得相當膽小懦弱與任性。她喜歡黏著母親，就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。在面對父母親的失態與錯誤決定吃下給神明的供品變成豬後，千尋她只剩下孤獨一人。頓失去雙親的扶持保護，她完全亂了分寸。幸好在白龍的安慰及幫助之下，她決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救出爸爸媽媽。

千尋是現代社會許多家庭的孩子縮影。他們在爸爸媽媽的呵護之下長大，任性、嬌寵，不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尊重與感謝。他們是溫室裡的花朵，直到某日父母親作了錯誤的決定、或者家庭突如其來的巨變，他們的生活崩潰了，一切都將只能靠自己。他們或許會怨恨父母親，並對自己的未來不知所措。千尋，是一個非常正面的成長例子，她在這逆境中發揮求生適應力，慢慢的建立起無比的勇氣，甚至變得堅強起來。而千尋在這趟可謂是生命的修練之旅中，她學會如何付出，如何去愛，悟得了在施予時的那種個人存在感。

而千尋象徵人類最初衷，具備勇氣與堅強，相較於大人是個還未深受社會污染的孩子。


b.湯婆婆&錢婆婆
湯婆婆是個生性貪婪的魔女，她對待手下苛刻，是個典型的生意人。每個要在她手下工作的人都必須定下契約，她會在一個人簽下契約的同時，剝奪對方的名字，讓對方想不起自己原來的名字是什麼。換言之，一個人將會因為替她工作，而喪失了自己原來的定位。湯婆婆和她的澡堂或可代表著繁忙熙攘的塵囂，我們很容易身置其中而往忘了原來的自己，並讓我們迷失、不知所措。湯婆婆可更明確地被指射為權力的掌控者，在分工精細的澡堂中，她位在金字塔頂端，頤指氣使地對待他者，只有能付錢給他的顧客（資本主），才可能讓她呵腰俾恭。但對自己的孩子卻放縱不加管制，是個失格的母親，肆意揮霍，缺乏理性。

錢婆婆也是一個魔女，可是她簡單樸素的生活，和溫和仁慈的脾氣，卻和奢華脾氣又不好的湯婆婆迥然不同。我以為湯/錢婆婆是一體兩面的社會。在錢婆婆的小屋裡，眾人一起努力紡紗的而得的髮帶，是給千尋最好的祝福。隱喻在這社會雖然有其極為殘忍奢糜的一面，卻也有溫暖為眾人庇蔭的另一個面相。無論喧嘩的澡堂或溫馨的小屋，都是社會的縮影，我們都在其中居住生存，相濡以沫。


c.白龍
白龍是一個秉性善良卻跟著湯婆婆學習巫術的少年，我們可已經由他人的口中瞭解，他還私下幫湯婆婆作壞事。他可以幻化成一條白龍，在空中雲舞，也會法術。白龍原來是一條小河流，卻因為社會快速進步，人口驟增而不得已被人類所填平，蓋成大樓住家。白龍飄盪無所依，只得投靠湯婆婆學法術，卻因而失去了他本身的地位，成為卑微的附屬。


d.河神
河川主被誤認為腐爛神的一景，則是發人深思的環保議題。又臭又髒的泥怪物蒞臨澡堂，湯婆婆和其它人都以為他是腐爛神，將清洗他的任務交給千尋，並準備看千尋的笑話。在千尋當機立斷，為他藥浴並清除阻塞物後，自他的身體裡衝流出無數的廢棄物，大家才恍然明白，原來他是大河神，只不過被人類隨意棄置的垃圾搞得又髒又臭又累。洗完澡渾身舒暢的河神，最後化為一條老白龍振奮飛翔離去。在神隱少女裡的河神洗澡這一幕，可說是相當精準也強烈地為自然控告文明社會的污染源。


e.無臉男
意味深長的一個角色，初登場下半身是半透明化，不能發聲，需借被吞掉的人的聲音，才能與人溝通，可算是喪失自我，缺乏自信心的可悲人物；因為他認不清自我，不了解自己真正缺乏的是什麼，只能覆蓋著一個假象(面具)來欺騙自己，而且內心充斥著寂寞，又無處表達，只好藉由金錢或討好他人，博取別人的喜愛。無臉男自己在千尋面前的幽恨吶喊：我好寂寞！我好寂寞！我相信無臉男他代表的便是每個人內心中潛伏的噬人寂寞。

他同時具有另一個面具，那就是貪婪；因為寂寞，所以貪得無厭地追求感情、金權。這種恐怖的黑暗力量，甚至會吃人，致人於不復之地。無臉男掌中所生出的金子都是虛假的，他囫圇吞下豐盛的魚肉食物，身型愈來愈為龐大，脾氣也愈來愈暴躁可怕。這就是寂寞與貪婪所帶給人性的毀滅力量。